十九
依照小学的经验,我一直觉得女生的相貌和学习成绩是成正比的,长得好看的女生一般学习成绩也都不错,陈佳、何冬倩、江霞莫不如此。可是进入初中以后,这种认知立刻受到严重挑战,似乎班里学习好的女生没几个长得好看的,而长得好看的又大多学习一般。当我发现杜冉的入学成绩只排在全班中下游时,简直有种大跌眼镜感觉。我不能理解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为什么学习这么糟糕。
我一下失去了暗恋的方向,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才算好的,只好通过虚构的幻想来慰藉那个焦渴的灵魂。我感觉自己体内的欲望正日甚一日,每天晚上都需要幻想和抚弄一番才能安然入睡,有时这种幻想甚至延申到课堂上。
【资料图】
有时我也希望认识几个初二初三的哥哥,似乎只有这样在班里才比较有面子。——或者干脆反其道而行之,臆想自己受到王吉宇一伙的挑衅,于是施展旋风腿和连环踢的功夫,三拳两脚将他们几个打翻在地,随即轰动全校,被大家推举为真正的老大。我觉得这一年来我身上的力气增长了许多,胆识也增加了不少,想想去年栽在史小彤手里简直有点不可思议。然而我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,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胡思乱想,并开始为新增的英语课程感到吃力。我不喜欢整天背这背那的,有时觉得上学其实挺没意思。
一个课间我正和同学说笑,忽然门口有人喊我,说外面有人找。我有点高兴,不管找谁找我都挺高兴,因为有人找就说明认识的人多,路子广。我走出教室,看见两个眉目清秀的女生,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我。
“你是周民吗?”为首的高个女生问道。
“是啊,你……”我有点困惑。
“你爸以前是不是在钢厂上班?”
“对。”
“去年是不是……”
“对。”
“你变化太大了,我都认不出来了!”那女生笑道,“我是齐萱,齐伯伯的女儿,你还记得我吗?”
“哦……”我有点想起来了。
父亲在世的时候,朋友确实不少,不管到哪儿都能找到同伴,只是跟家里的人不对付。别人对父亲的评价是:“只要不喝酒就是个好人”。齐伯伯是父亲的同事,也算朋友,父亲死的时候他还参加了葬礼,随了钱。我七八岁的时候,有一天齐伯伯带着女儿到我们家做客,那是我和齐萱第一次见面。她比我大一岁,戴着一副小眼镜,父亲说这是你萱萱姐。父亲好像很喜欢她,吃饭的时候不住地给她夹菜,脸上那慈爱的笑容是我从未领受过的。我们两个小朋友很快熟络起来,滔滔不绝地聊了很多。那时我好像对录像机很感兴趣,大概以为录像机和摄像机是一码事,听说她家有一台,就一个劲地追问录像机长什么样,怎么用。她很耐心地给我讲解,还在地上画图演示,临走时我们都有点依依不舍。后来父亲又带我去过她家一趟。她家就住在华阳小区,离我们家不算远,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。
想不到她还记得我,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。她现在已经不戴眼镜了,锦缎似的头发齐齐地留下来,看上去比小时候漂亮多了。
我叫了一声“萱萱姐”,她高兴地答应了,“我从新生榜上看到你的名字,觉得是你,又不敢确定,所以过来问问。你现在怎么样?”
“还行,挺好的。”
她扭头对另一个女生说:“我弟弟学习不错,长得也挺帅,是吧?”
那女生笑笑。
她又对我说:“我在初二五班,以后有事就去找我!”
我点头答应了。
第二天下午上自习的时候,齐萱又来找我,仍旧带着那个同伴。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可以翘课。当同学看见门口有两个漂亮姐姐找我的时候,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到我身上。我有点不好意思,又有几分得意,装作很平常的样子走出教室。她手里拿着两串烤面筋,一见面就要塞给我:“来,你吃,给你买的!”
我连忙摆手道:“不用不用,我不饿……”
我好像有点拘谨,不知该怎么和她说话,心里既想与她亲近,又隐隐感到有种压力。这样的交往方式是我从未经历过的。她好像也不知该说点什么,只说以后有事就去找她,然后又要把烤面筋塞给我,但我还是推辞了。
这时老贾从楼梯口冒出来。我小声说,我们老班来了。她和同伴朝老贾瞅了一眼,便和我挥挥手,飘然走开了。我正要回教室,老贾突然把我叫住,问我那两个女的什么人。我挠着头说,算朋友吧。老贾有点生气地说,以后少跟这些初二初三的来往,把心思放在学习上!我“嗯”了一声回座位了。
老贾走后,田西娜探过头来问我,你和齐萱什么关系?我不禁一愣:你也认识她?田西娜说,她唱歌特别好,跟王吉宇的关系也不一般,在学校里很有名。我说,不一般是什么意思?田西娜说,不一般就是很好的意思。我说,很好是什么意思?田西娜笑道,很好就是很好的意思呗。我不满地说,跟什么都知道似的,你是江湖百晓生吗?田西娜一脸不解地问,什么是江湖百晓生?
自那日起,我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“姐姐”,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她,甚至一度把她当做幻想的对象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找她,哪怕只是礼节性的回访。大概心里有点不自信,总是患得患失的,生怕干出什么可笑的事情来。再说,我觉得老贾的话也有些道理。
齐萱也没再来找过我,或许觉得我这人不冷不热的,对我失去了兴趣。我们之间刚刚建立的一点联系就这么断掉了。
三中位于铁道之南,华阳小区的东侧,距我家不到两站路,脚程跟去南福小学差不多,只是不用再过铁道了,这个任务转到了南福庄的同学头上。不过由于铁道上连年出事,几个道口已被强行封闭,要过铁道只能去钻黑咕隆咚的桥洞,一点意思都没有。以前上学我们算家远的,现在却变成了家近的,班里还有一批远道上的同学,每天来去都要骑着自行车。一到放学,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从校外残破的露天车棚里鱼贯而出,叮叮当当伴着男生们肆无忌惮的说笑声,成群结队有恃无恐地穿梭在狭长的马路上。
我自然不需要骑车,但也有点排斥背着书包傻傻走路的样子,一般都把书包拎在手里,扮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。每当有骑车的同学从我身边经过,都会和我打声招呼:“拜拜,周民!”我也会礼貌地回他们一句:“再见,慢点!”
我喜欢放学时的那种喧闹,那是中学生一天最轻松的时刻,当然也有可能是最刺激的时刻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响一个雷。
“就是他!站住!站住!……”
天色已经半黑,我拎着书包经过拥挤的车棚门口,忽然看见七八个男生气势汹汹地朝我冲过来,有的手里还拎着木棍链子锁,为首的正是王吉宇。在那一刻我只觉浑身一紧,心一下提到嗓子眼,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人四散躲避。
“怎么回事?我怎么惹着他们了?”我的脑筋飞快地旋转着。
“闪开!”王吉宇一把将我推开,其他人呼啦啦从我身旁冲过去。——原来不是冲我来的,我刚才一定傻到家了。他们抓住我身后一辆正要逃遁的自行车后架,一个穿运动衣的飞起一脚将车上的人踹翻在地,车子随之倒了。
我猛然发现罗青也挤在那伙人中间。罗青是我们班的,最近和史君混得很熟,不知为什么要掺和这种事。我再一打眼,发现文山和孙明辉正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,不知他们有没有看见我刚才的狼狈样儿。
王吉宇伸手抓住那孩子的脖领,那孩子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拽起来,两条胳膊耷拉着动也不敢动。
罗青上去就给他一耳光,瞪着眼说:“你不是狂吗?再狂一个试试?”
王吉宇问:“你骂他了吗?”
那孩子道:“他先骂得我……”
王吉宇抬手又给他一耳光:“我问你骂他没有!”
那孩子低头道:“骂了。”
罗青在一旁添油:“他还打我了呢!”
那孩子辩解道:“我就推了他一下。”
王吉宇又给他一巴掌:“推就对了?知道他是谁吗?我弟弟!”
罗青挺直腰板骄傲地说:“听见了吗?这是我哥,别他妈不长眼!”
我走到文山和孙明辉的跟前,文山皱着眉头不发一言,孙明辉抱着胳膊一个劲慨叹:“马伟这孩子挺老实的,欺负人家干什么?”我这才搞明白,原来被打的孩子和他俩是一班的。现在四班是我们小学同学的大本营,文山、陈佳、孙明辉、史小彤、薛斌等都分到那里,有时我还挺羡慕他们的。
王吉宇捏着马伟的后脖颈,让他给罗青道歉,于是马伟低声说了句“对不起”,王吉宇让他大点声,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。王吉宇正准备把他给放了,那个穿运动衣的又上去踹了他一脚,接着其他人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,还抡起家伙朝他身上抽了几下。马伟倒在地上抱住脑袋,就像条死狗一样任由他们踢打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几乎把整条马路都堵塞了。
“我也踹了他两脚!我把脸挡住了,没让那孩子看见……”一个凑热闹的从人群里挤出来,嬉皮笑脸地向外面的同学显摆。
“这帮人太冲动了,太冲动了……”文山一脸焦虑地对我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