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部投资还不到200万的
小成本电影——《乘船而去》,
(相关资料图)
口碑正在慢慢发酵。
它拿下上海电影节亚洲新人奖的最佳编剧,
入围FIRST青年电影展主竞赛,
被媒体人夸赞“细腻的影像”、“个人年度最佳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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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儿阿真(演员刘丹饰)坐在母亲出嫁的船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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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真周末回老家看望母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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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走在家门前的拱桥上
这是94年导演陈小雨第一次拍剧情长片。
他出生在浙江德清,
一个江南水乡,
当他眼看着白墙黑瓦,快速变成新农村,
在故乡独居的外婆逐渐老去,
而维系着他和故乡关系的,
只剩下外婆。
他想通过电影,把故乡记录下来,
并寻找一个答案:
到底什么是家?
有观众看完说:
“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
看完只想快点回家抱抱外婆和妈妈。”
我们前往德清,
在陈小雨的家也是工作室里,和他聊了聊。
编辑:张锐嘉
责编:倪楚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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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家三口在老屋拍摄全家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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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患病后,女儿陪母亲就医
《乘船而去》讲的故事很简单,一个独自生活的老太太,患病面临死亡,儿子女儿回到老家来照顾她,之间发生很多事情和分歧。
故事发生在我的家乡浙江德清县,是一个江南水乡。从古至今德清都有一种游子文化,《游子吟》的作者孟郊也是德清人。乡人很眷恋乡土的情感,又鼓励你出去闯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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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平日一个人生活在老屋里
喂鸡、晒衣服、做饭是日常
以前村里总是三世同堂、四世同堂,现在独居的那一部分老人,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也幻想着子孙满堂的状态,只是时代变化太快,他们也没有想过,子女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。不是说现在的处境多难过,而是落差太大了,他们曾经拥有那样的期待,最终发现是落空的。
片中的老人病了,这似乎是一个契机,把游子们唤回来。这就是我想讲的,讲人和故乡的关系,人总是在寻找栖息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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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生病后,阿真回老家照顾母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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演员刘丹饰演阿真
片中的老太太周瑾是一个童养媳,丈夫早早过世了,她一共有三个孩子。
刘丹饰演的阿真是一个女强人,一直在上海打拼,二婚嫁给了一个外国人,两个人创业在经营一家留学机构,也面临债务纠纷。
弟弟阿清则性格完全不同,在大哥去世后,他选择过逃避的生活,他想做导游,想在路上找自己想要什么,但也陷入了一种迷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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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丹(饰演阿真)在片中演技炸裂
因为母亲的病情,他们回家商讨。很多观众评论说,他们最大的泪点,就是两个人在医院的走廊大吵的那场戏。弟弟不想让母剩余的日子在医院度过,而姐姐想尽各种办法找最好的医疗资源也要治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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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在治疗时摘下呼吸机的氧气面罩
一个晚上,其实母亲已经离死亡不远了,老太太因为很痛苦,摘下了呼吸机的氧气面罩,警报声就把儿子吵醒了,他要把面罩带回去,母亲扭头不想戴,犹豫了许久,他还是帮妈妈戴了回去。
阿清是注重生活中及时行乐的人,他带母亲去吃炸鸡,喝奶茶、逛公园,他其实观念上是支持母亲的,但真正到了做选择的时候,他本能上做不到放弃母亲,这是很多人心里都会有的闪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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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清带母亲及时行乐
而姐姐想要的是一个大的目标的实现。我确实看到现实生活中,很多女性处于这样的境地,因为主动承担责任是一件挺难的事情。阿真是一个传统跟现代的结合,她离过婚,二婚找了个了老外,经历了很多社会的阻力,这些都是村子里的人不容易接受的人生选择。
但她尽量和村里人还有关联,这比一刀两断还要再难,我在阿真身上看到了一种在乎,正是因为我还在乎故乡、在乎这份情感,哪怕你不了解我,我也试图保持尊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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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生病前,阿真周末带丈夫女儿回家
人跟故乡本来是有一个很强的纽带的,但这个纽带到最后越来越稀薄,现在就只剩下母亲,如果母亲去世,他们可能跟这个地方就再无关联,这地方有童年的记忆,你的青春也是在这里度过的,你可能不会再回来,这就是现实。
我很喜欢的电影《天堂电影院》里面讲到你要离开家乡,才能收获一种视野,重新看待你的故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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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真第一次坐母亲出嫁的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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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乡湖州市德清县
我从小父母就到杭州工作,但我时常回到德清。
德清是一个水乡,在我小的时候,白墙黑瓦的房子很多,夏天的时候去荷塘里采荷叶、做荷包,钓龙虾、钓青蛙,一切都很简单,但后来去的地方越来越远,每次回来都发现建筑有变化,人情味的东西在变少,慢慢在往城市靠近。
那种生活方式离我们太远了,我觉得应该留下一些这样的痕迹,把它拍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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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中精心置景的老屋
片中的老屋,就是真实外婆长大的屋子,只不过外婆现在搬进了楼房,那间老屋也被务工人员租走。真实情况就是80%的房子,都是新农村的样子,很少有老人继续住在老平房里了。
我们这里以前家家户户都有船,水陆覆盖到每一个村落,也是最好的交通工具,因为它不费力,以前出嫁都是在船上,人跟船完全连接在一块。
当时拥有一艘船,就等于现在的小夫妻买了一辆小轿车,有了这辆车,我们就可以去很多地方玩,可以去自驾,展望到未来很多美好,生活越过越有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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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尾处,阿清开始做船
很难说那时候谁家有木匠,因为人人多多少少都会做点木工活,船在中国文化里本身就有“渡”的意味,片中的外公去世前就是木匠,一直想造一艘自己的船,但也没等到这个机会。
采风的时候我跟村里一位老木匠聊天,他会做各式各样的船,一提到做船滔滔不绝,拉着我们一直说,还是有一种眷恋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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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小雨和外婆在上影节合影
我从小是外婆把我带大,因为父母在外做生意,起起落落,所以我跟外婆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,这次上海电影节的首映我也带了外婆来,这是她第一次看片,我问她看没看懂,她说看懂了,我说看懂什么了?她说年纪轻的照顾年纪大的。
在放映过程中,她一直跟旁边的观众说:“这是我外孙拍的片子,我外孙很棒。”
其实他们看片的时候是没办法去看作品本身的,想我爷爷去世的时候,我在病床旁陪他,给他看我拍的风景,我是想让他享受那个风景,但他不断跟我说:“我孙子真棒,怎么拍出这么漂亮的景色。”他只在乎这个东西是你拍的。
从小她就教我一些生活的态度,不要靠别人,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,就自己去创造。
我平时跟外婆聊天,都是聊些很家常的东西,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聊起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。
“那个大块头阿丙死了,你知不知道啊?你说怎么死的,吃面吃死的,我都不敢吃面了。”
“他到底去了哪里?有没有天堂和地狱?我一粒米都没拿过别人家的,如果有天堂,我肯定是去天堂的。”
实际上她跟身边很多同龄人都聊过这个问题,每年都有她们的熟人在村里去世,她们是离死亡很近的,每天独处的状态也没有给到他们精神方面的支持,所以我认为她们是很牛的。
对于死后的世界,每个人有自己的想象,而我的想象是阳光明媚的,给人一种安慰。我不需要这个片子给人多深刻的思考,每个人都要面临死亡,与其怀着恐惧,不如觉得她可能是去一个美丽新世界。
我跟作曲老师交代曲子一定不是往老人临终的方向,那种悲情的感觉,而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感觉,一个少女要去往新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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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小雨在德清的家,也是他的工作室
我在拍纪录片的时候,也擅长多线讲述一群人的故事,所以很多观众觉得我的片子没有重点,每个人都讲了一些,但我觉得那是生活中很珍贵的瞬间,我是把真实的生活做提炼,去展现被我们忽视掉的、当作理所应当的宝贵情感。
上海电影节的放映结束后,豆瓣上有一百多条评论,每一条我都认真去看,比较惊讶的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细节都发现了自己共情的点。
比如在外打拼的年轻人没赶上老人的去世会共情,老人在船上发病被女儿仅仅抱在怀里会共情,有人甚至可以共情阿清和前夫的孩子阿涛,在横店追逐自己的演员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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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住院片场花絮
这个剧本的想法其实在2015年就有了,2019年真正动笔,这四年间我去读了多伦多电影学院,学来了一套电影的工业化流程。剧本第一稿写完是2019年底,期间改了32稿,直到开机每个月都在不停修改,包括到现在我也还在调整调色。
刘丹老师是我们制片人黄帆推荐的,我们约出来一起喝了一杯咖啡,当时我就看到丹姐眼神中,跟阿真相似的那种顽强和脆弱的流露,我觉得非常合适这个角色,所以也没有犹豫和试戏这些,就敲定了。
在角色塑造上,丹姐起了很大的作用,开机前丹姐就看了剧本,而且看了好多版本的剧本,每看完一版都会跟我探讨角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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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老屋拍摄全家福花絮
因为我跟外婆关系近,我对老太太的角色素材很有把握,弟弟阿清的性格跟我也有相似之处,我不担心,唯一我觉得比较拿不稳的就是阿真的角色,跟阿真最接近的肯定还是丹姐,所以我听她的建议修改了很多细节。
比如阿真和妈妈去留学培训机构的时候,本来服装老师给丹姐准备的丝质连衣裙,是柔软的面料,但拍摄当他丹姐就说衣服可能选错了,她在公众场合和外人面前,一定是流露出自己很板正的一面,不会穿柔软质地的衣服,我们当即换了一件硬挺一些的连衣裙,这也确实是对的,是我们之前考虑不周。
我们是2021年9月8号开机,计划拍摄28天,最终27天完成拍摄,每个部门都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比如美术组,只有4个人,包括我爱人。我岳父是干装修的,为了这部片子他提前一个月就来帮我们置景,老屋不是一个现成的场地,所有的内装和门窗都是我们后来去旧物市场淘来的,尺寸不对还要重新削过,墙面我们也涂了乳胶漆,材质若隐若现,如果不重新刷墙面,大家会觉得这屋子这么破,阿真让母亲住在这里也太不是人了,我们在置景上花了很大的功夫去做还原。
在拍摄前,我还在电脑上给老屋做了3D建模,这在功夫片和动作片里其实挺常见的,可是文艺片不常见。建模之后我就可以随意摆动机位,给拍摄做好万全准备,尽可能节约现场找机位和沟通的时间。
第一次拍电影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。现在回看肯定觉得很值得,但当时你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在片子的筹备上,当时我剃了光头,生活一切从简,只有电影,豁出去了。
整个流程我都不太清楚,包括什么时间递交那些材料,写好剧本后又经历了漫长的融资阶段。2019年写完的剧本,有一两年时间你都不知道这部片子能不能顺利开拍,有可能片子是拿不到投资的,这些时间都只是在瞎忙活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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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乘船而去》在上海国际电影节首映
很多人问我是怎么找投资的,我们确实用了一种很传统的方式。我在微信上把所有我觉得能拿出来10万块以上的人都问了个遍,然后挨个去打电话,最终找到了包括我姐姐和朋友在内的40万元,制片人找到了一个私企的老板出了150万,所以我们整个预算构成里是没有影视行业的钱的。
当时参加一些创投会,包括青葱计划,还有入围的金鸡的WIP单元,接触到很多资方,但他们对剧本都有一个期望,想做符合他们市场预期的类型化处理,说白了要改剧本,他们很了解观众想看什么,但我觉得对我的作品来说是杂乱的,这是我第一部片子,我还是想坚持我自己。
我们是青葱计划出来的,在剧本打磨阶段,万玛才旦老师给予了不少帮助,当时赶上疫情他不方便来北京,我们在青海的贵德县和他的工作室分别见了一面,他非常仔细地给了很详细的意见,在剧本上做满了笔记,剪辑阶段和后面流程上都一直在跟,我非常感谢他,影片结尾也有他的名字。
我从未在一二线城市生活,初中在阿联酋上学几年,大学在加拿大多伦多电影学院,但我觉得我已经不适合大城市那种社交了,我很喜欢的一个歌手曾说过一段话:每一个搞艺术的人,无论是做音乐还是拍电影,如果都能留在家乡的城市,哪怕省会城市也好,那么中国的文化环境一定会越来越好。
“外婆以前也没有家,吃尽了苦头才找到了爱人,找到了家,她也会怀念过去一家人都在一起的日子,但每个人终归要走自己的路,汽车方便就不再使用船,家可以就在这里,也可以在很远的地方,但你要去找到你的家。”这是电影中一段旁白。
电影的海报上有一行副标题:面对死亡,我们才找到生命的归宿,简单来就是家的概念。我其实是在破碎的家庭长大,从小就很渴望有一个家,曾经我很叛逆,不喜欢成家立业这种词,但我现在觉得挺好的,但前提是这个东西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,是你想成这个家,你想立这个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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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小雨和妻子邓晓珍,也是影片的美术指导
全世界都在对抗现代性流变这个东西,不仅仅是中国,在流变的过程中,总要有一个休息、栖息的地方,而大部分人都在找,我觉得我是有找到的,所以我想告诉大家,鼓励大家去找,你可以勇敢地去选择你想过的生活,选择你的爱人去组建你的家庭,为自己创造一个温暖、温馨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