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多年前的那一天,是农历大年初六。阴冷,细雨。我早早地起来,穿好新发的军装,打起背包,准备离开家赶到佛堂集中。
没有帽徽、领章又肥宽的军装穿在身上,显得有些青涩、有些稚嫩。许多同批入伍的老乡早些天就穿上军装走亲访友,接受祝福了。而我,顾虑穿个新军装走街串巷太招摇,一直坚持穿便装,不让人注目。这天早上一穿上,还真有点不自然,甚至有点不好意思。对这一次应征入伍出远门,我似乎很淡然。由于对当兵没什么期待,所以也没多大压力,没多少激动。权当作又一次开学去学校报到。我曾想,到金华上高中,三四年都一晃而过,当兵两年还不是眨眨眼的工夫。当兵两年回来,找一个工作,然后成家。我妈三十六岁就单独支撑一个家,特别坚强。这些年我哥与我多次出家门,她都默默地帮我们打点行李,临行时只简单叮嘱几句,就算告别了。这次,她拿着雨伞送我出门时,只说了一句“天下雨,把伞带上,别淋湿了衣服与被子”。我只“嗯”了一声,就接过雨伞走了,似乎来不及儿女情长,只是暗暗地下决心,“妈妈,出去的两年决不给您丢脸”。谁承想,这一走,不是两年,也不是十个两年,而是永久的远离。这一次远离,远离了自己的家,自己的妈妈;这一次远离,改变了人生,改变了命运,成就了如今的我。
几百号新兵,都穿一色的新军装,在佛堂小学的大会堂里集中,根本分不出彼此。大家都通过认接兵的人,来确认自己的小单位。中午这么多人统一集中就餐,第一次感受到吃大锅饭的氛围。大家围着大饭盆,争先恐后,难免掉落一些饭块。我也算学生兵,不好意思往前挤。一边等,一边把掉的饭块拢到一起。谁知这一细节,被带兵的人发现后,立刻用喇叭当众好好表扬一通。这是让我始料不及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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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吃着饭,带兵的人告诉我,你哥来看你了。望门口,还真是我哥。几百号新兵,我是唯一有亲人来集中的地方看望送别的,所以特别地开心。有一种“好风凭借力,送我上青云”的感觉。
第二天傍晚,我们从佛堂到义乌火车站,由带兵人招呼着一拨一拨地登上了闷罐子车。便桶就放在车内一角,有臭味。但一个带兵的人却把离便桶最近的铺位留给了自己,另一个带兵的人则把铺盖放在车门口,为大家挡风守门。这一细节,至今记忆犹新,而且受益终身。
车离开义乌,喧闹声渐渐轻了,有的在列车的晃动中迷迷糊糊入睡了;有的在吃带来的零食。我比这些第一次出家门的老乡,可能多了点出门经历,所以也沉稳点。他们兴奋时我没多少兴奋,他们入睡时我还醒着。我也想起哥哥来看望时给我一包东西。借着微弱灯光,打开一看,是一包用油纸包的蜜枣,是我很敬重的一位老妈妈送的。义乌蜜枣我吃过,却从未吃过把枣子核去了,填上用糖腌制的桔子皮再压扁了的蜜枣。我忍不住尝了一个,又香又甜又糯又不失枣的原味。是我一生中吃过的味道最好的蜜枣。此后几十年,我曾在义乌多次找过这一品类的蜜枣,但还是品不出当年的味道。或许当年这蜜枣多了一种离家的滋味,以后又多了一种思乡的味道,所以,这一包蜜枣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“哐当,哐当”……闷罐子车行驶在茫茫夜色中,带着我这个学生兵,在离家路上越走越远……
几十年后,当我退休脱了军装,仍牢牢记得当兵离家的那一天,有感而发写下《致敬当兵的日子》:
当青春与草绿邂逅,
迎来了人生的春天;
当热血被理想升腾,
燃起了激情的飞扬。
当戎马多了文采,
当书卷染上硝烟。
从此,
歌声融入了阳刚,
脚步带着铿锵。
激扬文字,
诗情吟唱;
搏击大江东去,
戎马青山踏遍。
到有春雨的地方去汲取甘露,
到有梦的地方去追求梦想。
沐浴中成长,
风浪里远航。
阅尽一路景色,
放眼彼岸风光,
我依然站立在天地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