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年收成还可以哩!”见到乡镇和村干部,75岁的湖南洞口县竹市镇安南村村民刘某贵主动打起了招呼,黝黑的脸颊上堆满了笑容。
连日来,他顶着烈日在瓜田忙着追肥、整枝、疏叶和除草,为培育第二茬西瓜做好田间管理。他脚下的10余亩西瓜大棚与20余亩柑桔,将为他每年带来10多万元的收入。
这样和谐的一幕,搁在几年前似乎还不敢想象——因为水库灌溉和权属等问题,他曾多次越级上访,导致干群关系一度紧张,村镇干部对他“很是头疼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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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传统农业大县,类似刘某贵这样的“三农问题”,成为洞口县社会治理工作的重点、堵点。
事实上,从不被镇、村干部看好的“乡闲”,到被视为当地励志创业典范的“乡贤”,刘某贵的角色转换,仅用了短短两年时间。
而这一变化的背后,源于洞口县近年来基于解决基层治理难题的一次探索——以党建为引领,统筹信访、耕地保护、生态文明、环境整治、社会治安、禁毒反电诈、安全生产、清廉建设等十项工作,明确“零非访、零违建、零污染、零事故、零发案、零违纪”(以下简称“六零”)为目标,将“六零”工作任务分解到户、到人、到事,同时创新“积分换项目”模式,通过利益链接机制,激发基层群众参与社会治理的热情,并有效调动村支两委化解矛盾的积极性和主动性,推动各类风险防范在源头、化解在基层。
2022年,洞口县高标准农田建设、自然资源、信访、林长制、交通运输、食品安全等6项工作,获湖南省政府真抓实干督查激励表彰,成为湖南省获表彰最多的县之一。
复杂社情倒逼改革
对于推行这场改革的初衷,洞口县委书记吴韬将其形容为“无奈之举中的一次倒逼”。
洞口县位于湖南西南部,总人口万,24个民族交错杂居,地域宽广、社情复杂、基层社会治理难度大且任务重。
2020年,湖南省委第八巡视组对洞口县进行政治巡视,反馈了该县干部队伍精气神不足、经济发展缓慢等诸多问题。
2021年4月,担任邵阳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局长的吴韬,被派往洞口任县委书记。到任后,为尽快熟悉情况,并为新一届县委班子厘清、谋划好发展思路,吴韬花3个月时间走遍了24个乡镇和大部分的村(社区)。
调研中吴韬发现,村支两委作为最小的组织单元,部分乡村干部忙于“找领导、跑资金、要项目”,很难静下心来抓发展。村民自治缺乏源头活水,基层治理跑偏失衡等一系列问题逐渐凸显。
尤其是,每个村大小不一、人脉不一,从各部门获得的项目资金也不一样,每年实施的项目分配不均衡,造成资源配置方式不公平,导致工作中往往轻实干、重协调,最后群众不信服,干部也不信服。
加之在项目争取中,公务支出不透明,群众不清楚情况等问题,都为乡村干部和部门干部“微腐败”埋下了隐患。
为彻底扭转局面,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,洞口县新一届领导班子决定在信访领域先行先试,运用经济杠杆“修渠引水”,探索“积分换项目”模式,以此激发群众参与感。
“积分换项目”,即通过有效整合各部门零散项目资金,以村(社区)为单位进行考核,对积分排名靠前的给予项目和资金安排,对排名全县后20名的村(社区),由所属乡镇(街道、管理区)对其进行通报诫勉,对连续两次考核排名全县后20名的村(社区)干部实行组织处理。
据悉,2021年,洞口县在没有新增县级财政负担的情况下,整合筹集了全县各部门资金1000万元,为积分排名靠前的100个村(社区)兑换项目奖金,用于基础设施建设、产业发展和人居环境改善。
“以‘积分换项目’就是要实现小事不出村,矛盾不上行,促进全民参与信访化解,进而有效提升基层治理水平。”洞口县委常委、政法委书记袁愈绍说。
该举措实施后,效果十分明显:当年一大批矛盾纠纷在家门口得以消融,信访总量实现了断崖式下降。
改革“试验田”扩至基层社会治理全领域
成功的经验给了洞口县委、县政府主要领导极大信心。他们决定将改革“试验田”全面扩大。
2022年,该县成立了县委书记、县长任双指挥长的全县基层社会治理“六零”创建工作指挥部,抽调专人设立1个办公室4个工作专班进行实体化运作,统筹调度全县基层社会治理工作,在“零非访”的基础上,结合邵阳市社会治理六项重点工作,创新开展“六零”村(社区)创建,在不增加财政负担基础上,统筹整合全县各部门零散项目资金5000万元,同步将“积分换项目”模式推广到基层社会治理全领域,对涉及基层社会治理的相关工作,以村(社区)为单位进行一体部署、一体推进、一体考核。
与一年前略为不同的是,为配合“积分换项目”的实施,洞口县搭建了“一码两平台”:即“一家一户基层社会治理‘六零’创建村民积分二维码”“基层社会治理村民积分考核数字化平台”和“基层社会治理‘六零’创建积分考核平台”。
通过数字赋能,积分制管理被分为县、乡(镇)、村、组、户五级,实现基层全面覆盖。
“基层治理是一项系统工程,创新推行‘积分换项目’有效推动了治理主体多元化、协同化,特别是结合‘数字乡村’建设,让这项工作变得更新、更实,更具可操作性。”洞口县委副书记、县长贺永亮说。
洞口县委二级调研员、县基层社会治理“六零”创建工作指挥部副指挥长兼办公室常务副主任尹燎原介绍,通过“一码两平台”对县直单位、乡镇、村、组、户开展五个层面联动考核,一体化奖罚,户积分影响到组,组积分影响到村,村积分影响到乡镇、影响到县直部门的绩效考核,构建了“户获积分兑奖品、村组获积分换项目、乡得积分获奖励、县直部门获积分赢绩效”的利益链接机制,鼓励广大干群参与社会治理。
在统筹联动考核方面,为确保科学公正评分,洞口县采用“数字”考核平台进行管控,将“六零”创建重点任务转化为可视化、可量化的50项具体指标,全部采取勾选制,填完整个表格大约只需要5分钟,让基层干部苦不堪言的填表造册也得以妥善解决。
具体而言,五个层面联动考核为:县直部门层面,部门与联点村考核结果直接挂钩,实行同奖同罚;乡镇层面,按照地域位置和大小分为三个系列进行考核,由所辖村(社区)的平均分与乡镇(街道、管理区)本级考核两部分构成;村层面,由乡镇所打的基础分、村(社区)认可基数分、县直行业主管部门考核加减分以及指挥部督查暗访扣分四部分组成;组层面,统计综合得分,村(社区)获得项目奖后按照排名优先安排实施;户层面,公布每家每户积分排名情况,真正实现群众共建共治、共享成果、共担责任。
“建设好家庭,可以用积分在村里换商品,人人出力把村里建设好,又可以去县里换项目,何乐而不为呢?我现在每个月的目标是实现‘六个零’,下半年继续用积分换到商品。”洞口县雪峰街道天井村下斗笠组向建东颇有感触地评价道。
截至目前,洞口县共有万人参与到社会治理中来。
从政府唱戏群众看戏到政府搭台群众唱戏
不过,“六零”创建的生命力和“积分换项目”的公正性,一样受到外界关注。
“怎么确保评分及积分换项目的公平?”当着雪峰街道天井村党总支书记谢友贞的面,有人毫不留情地提出了质疑。
对此,谢友贞并不感到意外。在别人眼里,她所属的雪峰街道享有天然优势——系该县主要领导联点地,或多或少会受到照顾。
事实并非如此。谢友贞说,该村去年部分指标被扣分后,积分换取的项目资金与第一名相差不少。猜忌不攻自破。
与此同时,当地的各级干部,也由最初的观望,慢慢多了一些肯定的声音。
竹市镇安南村党支部书记刘喜华感概说:“出门骑车不戴头盔,放在以前大家见了习以为常,现在老乡们发现了,大老远都要追着提醒你——扣分影响的不仅是个人,还可能是村里,最终影响积分兑换项目。”
在该县醪田镇党委书记彭杰看来,以积分兑项目、积分兑荣誉、积分兑奖品为导向,从政府唱戏群众看戏,转变为政府搭台群众唱戏,“六零”创建的群众知晓率、参与率、支持率正在日益提升。
“有对比就有差距,有差距才有动力。”彭杰说,去年该镇4个村获得积分兑项目奖励后,在当地产生了强烈反响,未获奖的村纷纷召开院落会,讨论“为什么我们没有获得项目奖励”,村民们暗自较劲,纷纷表示要迎头赶上。
洞口县乡村振兴局党组书记、局长袁云华同样深有感触。她说,因为是努力换来的项目奖励,群众更加关心工程质量和进度,所以在项目实施过程中,村民的监督管理更加广泛,村民们都把村里的事当成了“自家事”。
两年来,洞口县各村利用积分兑换项目429个,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和群众关注问题的解决。同时,该县进一步发挥奖励资金的杠杆效益,撬动了社会资金参与乡村建设。据统计,429个项目总投资7280万元,其中政府奖励项目资金4859万元,撬动群众自筹资金2421万元。
负责“五级”联动考核的尹燎原,感受更为直接。他说,原来他害怕接电话,大多数都是说情、请托要项目关照的,自从实施“六零”创建“积分换项目”后,多是希望他们能多去基层帮扶,指导帮助村组如何通过积分来换取项目。
“基层干部由‘两眼向上’变成‘两眼向下’;由‘等靠要’,变成‘跳起来摘桃子’;群众由两眼紧盯干部,变为紧盯考核指标,紧盯村级‘六零’创建排名;群众由怀疑、旁观,变为信任、主动参与……”多位受访的基层干部,细数着制度推行后的点滴变化。